十月的阿尔卑斯小城格勒诺布尔，虽然绿意犹在，秋风已经瑟瑟袭人，铺落一地黄叶，凛冽空气中行人裹上了风衣，戴上了围巾，步履匆匆，似乎只有游客还在闲庭漫步地欣赏着城市景致。

格勒虽小，公园却足足有三十二个之多，规模不等，各具特色。M带我去参观的公园Parc Paul Mistral，是本市最大的一个，占地约为21公顷。

公园并不设围墙遮拦，而是与城市融为一体，远远便可以望见修剪整齐的树林，白色的喷泉水池和高耸的纪念雕塑。

我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于是发现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纪念台，左右两边的矩形石面上铭刻着同一句话 Cette urne contient de la terre et des cendres des camps de l’Allemagne nazi。由于法语水平欠缺，我请教了M才知道大意是说此处的骨灰坛里埋藏着从德国纳粹集中营收集的泥土和骨灰。R.N.D.I.R.P是Fédération nationale des déportés et internés résistants et patriotes的缩写，可理解为被流放和囚禁的抵抗运动斗士和爱国者全国协会。

我伫立了一会，思绪翻飞，想到二战法国屈辱的遭遇，在纳粹铁蹄肆虐之下，贝当傀儡政府俯首称臣，二战法国死亡人数达到30万，不少无辜平民埋骨集中营……

远远的有话语声传来，原来是幼儿园老师带着二三十个小朋友们走来。

想来作为公共场所的公园立这个纪念台除了缅怀逝者，也有警示后人的意义吧。记得格诺的大教堂也有红字写着Unite pour le Paix，为了和平团结起来。

我正出神想着，M在旁冷冷一哂，说这没什么好看的，拉着我就走。

我诧异地反问，怎么就没有意义，这不是为了呼吁人们要和平反战争么。

M哼了一声，嘲弄似地回应，对，只要法国本土和平，没有战争。法国自身可没少往外派兵，参加战争，尤其是非洲那一块，长期视为自己的后花园（chasse gardée）。

我一想正是。法国人揭起自己的短来可是辛辣刻薄，毫不留情，倒是我一时被无处不在的自由、平等、博爱标语给洗脑了？

二战之后，法国本土没有战争，但对外派兵驻军的脚步就没停下来过。

数数最出名的几次军事行动，就清楚了：

1994年，法国在骇人听闻，造成死亡人数将近百万的卢旺达大屠杀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以至于如今卢旺达对法国深恨入骨，直接把官方语言从法语改为英语，竭力抹掉所有的法国印记。

2004年法国“独角兽”部队对科特迪瓦前总统巴博阵营发起猛攻，一力扶植极度亲法的反对派瓦塔拉上台。

2011年，法国在利比亚战争中一马当先，实施空袭，对胆敢挑衅法国在非洲宗主地位的卡扎菲政府给予重大打击。

如今的热点新闻，因总统选举舞弊引发骚乱的加蓬，背后也隐现法国人的身影，毕竟法国在加蓬的永久性军事基地不是摆着好看的。

法国恐袭死亡是血淋淋的人命，全世界都在为此Je suis Charles , Je suis Pari, Je suis Nice不停地祈祷，那些在法军炸弹下奔逃的非洲人就不算命？

这些军事行动的背后，有多少是出于本国利益动机，又有多少是为了他国的民主自由，想必不用多费口舌。法国通过军事的干预和威慑，扶持亲法势力，进而通过各种手段盘剥，敲骨吸髓。以科特迪瓦为例，该国的电力，自来水，电信，基建，石油大公司不是由法国公司主导就是由法国资本控股。尽管不少流入了私人的钱袋，却也实实在在支援了法国空虚的财库，不然比如说法国出了名大方的CAF，恐怕难以为继，虽然目前已经有缩减的苗头了。

法国人吃的每口面包都蘸着非洲人的血，这句话过了，但并非空穴来风。

从这个逻辑来说，在切身和遥远异国民众利益之间，法国人如何抉择呢？

法国人可是习惯了享受高福利，一言不合就能闹出大罢工闹出游行示威的民族。看政府试图推行的新劳动法遇到多大阻力就能看出来。

我问M，他哑口无言，我笑了，但也并不感到意外。

我并不认为，也没够资格去指责法国人彻头彻底的伪善，宣扬的民主平等，天赋人权都只是喊得震天响的口号。事实上历史上的法国人是最坚决的革命者，对自由有无比的尊崇，砍掉了国王的脑袋，用一次又一次的血清洗被玷污的民主殿堂，这是一个诞生了卢梭，雨果，伏尔泰，孟德斯鸠的伟大思想家们的伟大民族。当前的法国对于烫手山芋叙利亚难民的政策相对其他国家而言也是比较宽容的，甚至被国内某些热血青年讥讽为“圣母白左小清新”。

但我也相信只要是人，就有私心，人天然地要为自己谋求福祉，这是人性，无可厚非，舍身饲鹰的那是佛祖。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也是种族存在的动力。更何况隔着一层遮羞布，我们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些痛苦，罪恶并不由我们直接亲手犯下，愧疚感也就不那么深重，甚至可以告诉自己，这与我无关。

至少在没有证实我们领到的CAF是从一个科特迪瓦人或者加蓬人辛苦劳作而得的血汗钱里抠出来的之前，我想，没有人会拒绝申领这个补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