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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法语人
北大法语系:段映虹
- 我没有座右铭 -
段映虹,文学博士,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研究者,现执教于北京大学法语系。译有《苦炼》、《文艺杂谈》、《尤瑟纳尔传》等。主要学术兼职有:北京大学法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理事,国际尤瑟纳尔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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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椒之困 / 科技冲击 / 环保意识
Q:近几年互联网上对于高校青年教师(尤其是人文科学)巨大的科研、生活压力讨论比较多。您对这一问题怎么看?
A:我不是青年教师了,已经不可以自称“青椒”了。不过无论是不是“青椒”,困境都是有的,现在高校里对教师都是量化考评,这肯定不利于人文学科的发展。难道这对自然科学就有利吗?我也不这样认为。
我不太了解自然科学方面的情况,但人文学科是需要时间积累、需要思考的,量和质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量化的考评制度显然不合理,但是我不想再吐槽太多。一来,因为已经有太多人讲过,我也不会比别人讲得更好。二来,如果有年轻同学想从事文史哲学科的研究,我不想说让他们泄气的话。因为投身学术研究,并不指望这条路可以为我们换来一份优裕的物质生活,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思想的锤炼和愉悦。
当然了,我不是说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完全忽视其他的东西,但很多压力是需要靠自己去化解的,有些东西你看得淡一点,它对你就没那么重要了。
确实,急功近利的社会大环境不利于人文学科的发展,这种量化的管理方式存在非常大的弊病,有时候让人挺无奈。但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有时间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若再让我选择,我还是要在高校当老师。
Q:今年2月7日,批评家Tzvetan Todorov逝世,他晚期的著作 《濒危的文学》探讨过高校的文学教育问题。您觉得文学在当代是否濒危,而文学教育又遭遇了怎样的困境呢?
A:对宏观问题作答,我自己总是很犹豫,我对外部的整个世界不是那么了解。我经常觉得我们,尤其是我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常常是在盲人摸象,只看见了冰山一角,我接触到的只是很不全面、很局部的世界,所以我没有办法做一个宏观的判断。
如果只就我切身的观察和体会而言,我们北大法语系一向很骄傲于我们的文学传统,但非常可惜的是,这种传统也在不断地削弱。与我三十年前上大学时相比,文学课所占的比重在整个课程设置中已经大大地减少了,对文学感兴趣的同学也越来越少了。
我们当时学法语或其他语种的同学是几乎都很喜欢阅读文学作品,而今天哪怕是北大法语系三四年级的同学,究竟有多少人完整地读过一本法国文学名著,我觉得都是值得怀疑的一件事情了。
这是社会的原因?是教育者的原因?还是受教育者的因素?我没有能力去做一个有说服力的分析。但是,我想无论如何总会有喜欢文学的人,我不相信文学会消亡,其实它从来也没有繁荣昌盛过,只是今天它发出的声音可能比以往更微弱、关注它的人更少了而已。
我只能讲我观察到的现象是这样。就是在一个文学传统这么强大的北大法语系,文学的课程都在减少,这是非常可惜的。而我们的学生对文学阅读的兴趣在减少,可能也是因为现在的课业要求太重,比如说双学位压力、就业压力等,让他们无暇顾及文学。总之,如今学生文学阅读量显然远远少于我们当年读书的时候。
Q:您觉得这是否可以归因于新媒体、新的科学技术对阅读的冲击?随着智能手机及其所带来的娱乐方式广泛的普及,阅读受到了威胁?
A: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是吧。我不用智能手机,也不用微信,所以我不太了解这东西对人的冲击是怎样的,对我的冲击是不大,对整个人群的冲击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是阻挡这种浪潮也只是螳臂当车,没有用。我希望它像其他的潮流一样,过一阵就消失了,也许大家被它骚扰得不胜其烦,最后主动放弃它。我希望这种“放弃书本,碎片化阅读”的潮流在某个时候也会过去。不过我的想法可能很不切实际。
Q: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还会定时取钱,后来习惯用支付宝和微信以后再也没有取过钱。许多学院的通知、信息都通过微信传递,觉得必须把它带在身上,所有的事情几乎在一个途径里传递。好像这种改变是不可逆转的。
A:我不知道这个潮流会不会逆转,它对我是一种陌生的东西。但如果什么都通过这一个途径来进行的话,是挺遗憾的一件事情。
比如说,虽然我对于数钱没有兴趣,但是一个人在生活里,钱币和纸质书籍一样,都是一种“实体”的东西。摸纸本的书或看电子书,用“实体”的钱还是用电子的钱,我想不同的方式对于人形成对周边世界的认识有着不同的影响。
这又让我想到尤瑟纳尔,她晚年喜欢讲le contact avec des choses,与事物的接触。我相信科技很快会发展到我们不用吃肉、不用吃蔬菜,挤一管牙膏状的东西就可以获得生存所需的能量,但是生活的乐趣可能也因此减少了。我觉得钞票也好,纸本书也好,我们喝的咖啡也好,吃的食物也好,它都是une chose,一种东西,每种东西不一样,与事物的接触是必要的。
Q:您曾专门写过尤瑟纳尔的生态观,从早期对人的关注转向晚期对地质学的关注。尤瑟纳尔晚年十分关注地球环境的变化。如今环境问题在中国被广泛讨论,空气污染非常严重,您觉得,作为一个作家、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应该如何对环境问题思考和行动,以及文学能在何种程度上帮助我们每个人对此进行反思呢?
A:文学可能对治理环境没有什么用。文学只是告诉我们,大概什么样的世界算是一个富于人性的生活环境。比如说,刚才咖啡厅的女孩子想给我们开灯,可我觉得有了自然光线就不用再开灯了,这就是我的一种反应。
我觉得,最近这些年,中国的年轻人也开始关注生态问题了,特别是他们可能比老一辈人的生态意识更强,我觉得挺好的。现在是消费型社会,你看,我们桌上的这四个纸杯过会儿就要扔掉了。面对这些不断出现的环境问题,在文学里肯定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应对方式,但是文学能唤醒我们去创造一个可持久发展的社会和生态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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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 / 翻译 / 尤瑟纳尔
Q:您可以给法语人的读者们一些学习法语的建议吗?
A:每个人学语言的目的不同,对自己的要求不同,所以也没有一个方法是对所有人都适用的。
拿北大举个例子,我有一个简单又复杂的想法,就是从一年级开始什么课本都不用,就读文学作品,从简单的读到复杂的,我觉得这才是学语言最美妙的方式。北大法语系现在二三四年级的法语课本都是以文学作品为主,但是一年级呢,可能想着一开始大家希望学到一些生活里有用的语言,所以我们一年级用的是比较实用的语言教材。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入门方式,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年轻同学的求知欲也很旺盛,用这样的方式学法语太可惜了,因为我们的智力已经远在这些实用对话的内容之上了。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读文学作品,比如读简单的诗,就像我们刚才提到过的Prévert的诗,生词不多,语法也极其简单,为什么我们不这样去学文学呢?为什么不这样去学法语呢?
通过文学来学语言,我觉得是最有效和最美妙的,但是这种方式可能不适于每个人,有的人一辈子不碰文学,也一样可以过得不错。
Q:听说您翻译《苦炼》用了十年的时间,几乎能揣测出尤瑟纳尔每句话的语气。这让我想到前不久逝世的徐和瑾老师。我在您和他之间都发现一种低调但坚定的翻译状态。学界也有很多译者翻译的数量大速度快,可您选择这样一个进度,是否反映了您的一种特殊的文学翻译观呢,能否谈谈您对翻译的理解。
A:徐和瑾老师是我很敬佩的一个前辈。他去世前不久,我们一起在绍兴开会,我很有幸和他一起聊聊天,还一起游览了兰亭。他是非常谦和的一个长者。可惜的是,他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就去世了。我不敢和徐和瑾老师相比,因为我翻译的量是非常小的。
另外,我觉得翻译速度也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有一些让我很佩服的同行,比如亦师亦友的余中先老师,他们翻译的量很大,我觉得他们作为法国文学研究者,可能有一种使命感,要把好作品尽量多地介绍给国内的读者。我觉得快和慢,不说明什么问题。
就我自己而言,在翻译尤瑟纳尔的时候,我并不特别觉得自己是一个译者,我面对的也不只是一个翻译的问题,因为整个翻译过程对我来说更多是一种生命体验。
十年,是一个泛泛的说法,我可以说翻译的时间比十年更长,也可以说比十年更短,因为从我接触这部作品到完成翻译不止十年,其间反复地阅读,反复地揣摩,去理解这部作品本身所花的时间肯定比十年更长。真正落笔翻译,断断续续的,花了四五年,所以十年只是一个泛泛的说法而已。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译者,我翻译的东西太少,还不足以声称自己是一个译者。我只是觉得翻译《苦炼》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计时间成本来做这个事情,我希望把它做好,希望我的译本对得起尤瑟纳尔的原著,不辜负读者,也不我辜负自己。
Q:您觉得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对尤瑟纳尔的接触,她怎样改变了您看待生活和世界的眼光?
A:不一定是说她怎样改变了我或者说如何给了我一种看世界的眼光,因为一路走来阅读尤瑟纳尔,在我自己生命的每个阶段对她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我反复阅读她,更多地是感到在跟她进行一种对话,而不是说她一下就赋予你一种世界观或人生观,或某种能帮你一劳永逸去看问题的观点。
如果说有一种影响,我觉得更多体现在点滴的细节上。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生活里观察到什么现象的时候,有时我就会设想如果尤瑟纳尔活在今天,她会怎么想,她又会说些什么。所以说,不是她给了你一个固定的观点,而是你就不同的问题,在不断地与她交流、对话。
Q:尤瑟纳尔在《东方故事集》中虚构了一位中国汉朝的画家王浮的故事《王浮得救记》,那她有一个对中国具体的认识和看法吗?她是否对中国文化有特殊的偏爱?
A:不能说尤瑟纳尔对中国有特别的兴趣,可能她对日本的了解更深,兴趣也更大吧。但她是一个很渊博的作家,她的营养是多方面的。不管是中国、印度、日本还是欧洲,甚至包括美国黑人的圣歌,她都有很深入的了解,她没有特别表述过对中国的兴趣,只是在一些访谈里提到她对中国诗歌的欣赏,她尤其推崇道家思想。
我特别喜欢她晚年的一个集子,书名叫La voix des choses,中文或许可以译成《万物之声》吧。这本书不是她自己写的,而是她把一生的阅读中曾经给过她滋养,给过她勇气,给过她启示,给过她力量的片段收集起来。其中有《Bible》里的句子、《Holy Quran》里的句子、佛经里的句子,也有威廉·布莱克的诗,里尔克的诗,甚至包括鲍勃·迪伦的歌词也在里面,还有十几段摘自老庄以及《论语》的引文。所以中国文化对她,不是偏爱,只是一种滋养。
《东方故事集》里的故事来源非常丰富,我们不能说因为她对中国特别有兴趣,所以选择了王浮的故事,可能只是因为她喜欢的这个故事碰巧背景在中国。
我不太喜欢谈论外国文学或者艺术的时候说:“这个受到我们中国的影响。”其实有时候就是一种偶然,是一种艺术形式本身或者一个故事本身给人带来的启发,然后碰巧这个故事是发生在中国,发生在日本。
Q:您说过整个《东方故事集》中最喜欢的一篇是《源氏公子的最后一次爱情》,能谈谈原因吗?
A:要知道最高级的表达方式总是值得怀疑的。我们说“我最喜欢这个,我最不喜欢那个”,有时候“最”只是一个强烈的语气词而已。《东方故事集》里的十篇我基本上都非常喜欢,这一篇确实我格外偏爱一点吧。
我觉得这篇故事写得很美,里面有日本文学的“物哀”传统,对季节变换的敏感,并且这种季节变换和整个人生的时间流逝相契合。尤瑟纳尔的描写里有很多隐喻,都非常美。她写源氏公子的眼睛看不见了,他的脸就像一面铜镜,但是,这面铜镜曾经反射过那么多美好的容颜,我觉得这些写得非常美;然后讲源氏公子的脸像一块白色的玉石,是冷峻的,有些沧桑的,但一定也是美的,这些写得很好。特别是那种四季的变化,从秋天林子里树叶变红变黄,然后冬天白雪覆盖,象征源氏公子进入人生的晚境,写得很美,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物,而是作品整体的一种美。
例如,花散里夫人为源氏公子唱歌那一段,这里有一个非常绝妙的表达,可能一般读者会忽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书里是这样写的:花散里夫人为他唱了de vieux airs touchants et blessés,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表达方式,这里用了一个表示主动的现在分词touchant,和一个表示被动的过去分词blessé,在击剑运动里,一个击剑的人去toucher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就被touché,也就是被blessé 了。所以这个文字游戏意味深长:一方面这些曲子touchants,是非常动人的,然而同时,那个唱曲子的人又是受到伤害的。
Q:您能向我们推荐一些电影和书籍吗?
A:我大概没有这个本事,我无法对一个我不了解的群体推荐什么东西,我觉得推荐之前一定要了解对方。一定要我讲的话,开卷有益,看什么都可以。
Q:那有没有您个人比较偏爱、愿意分享的呢?
A:那就尤瑟纳尔吧,她的任何东西都写得很好。
Q:您当初选择尤瑟纳尔作为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因为您和她相似之处很多吗?您是否一直把她当成一个朋友?
A:不能说相似吧,我接触尤瑟纳尔作品的时候挺年轻的,思想很不成熟。但就像你认识一个人,认识得越深,彼此可以谈的话题就越多。我不能说跟她像朋友一样亲近,因为我只是从书里去了解她的生活,说朋友显得过于熟络了吧。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有机会认识她,两个人可能会有很多话题可以交流。生活中朋友之间可以相处得很好,但不一定有很深的精神层面的沟通。比如我们很多人都有发小,可以在生活中遇到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是不是一定有很多精神交流呢?未必。是不是没有精神交流的友情就不可贵呢?也不是。人和人交往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每种方式都有它的可贵之处。我不能说尤瑟纳尔是我的朋友,我只能说我和她会有很多话可以谈。
Q:尤瑟纳尔晚年去荒山岛生活,这是否是一种避世的姿态、是对公共空间的躲避呢?村上春树曾说在坐汽车去乡下时看见羊群中一只反着站着的羊,他觉得小说家就是那只反着站着的羊,尤瑟纳尔是否也是如此?
A:我觉得村上春树说的这只反着站的羊,它究竟是迷失了方向,还是故意特立独行呢?这是无法猜测的。村上春树看见它,给了它一个这样的解读,至于我,我无法判断这只羊在想什么,它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我不知道。
关于尤瑟纳尔在荒山岛定居这件事,尤瑟纳尔总是说生活是一场弹子球游戏,一个球偶然碰到了另一个球,然后这个球的轨迹就改变了。她说她不喜欢在生活面前谈选择,因为有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去选择。她在美国定居下来,是一种偶然,她去荒山岛也是一种偶然,因为当时她和Grace Frick的经济条件刚好可以在荒山岛买一所小房子,她们后来也没有因为经济条件的改善而换一个更大的房子住,我觉得尤瑟纳尔在生活里是随遇而安的。
尤瑟纳尔不是一个避世的作家,实际上她很关心现实世界,很关心当下发生的一切。她的很多作品虽然写的是历史题材,但是她希望能通过历史来反观我们今天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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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记忆:深圳 / 北京 / 巴黎
Q:您曾经在深圳工作过,在很多场合讲到深圳,为何对这座城市情有独钟,现在也常常怀念深圳吗?
A:是的,我很喜欢深圳。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和大自然接触非常紧密的城市。
一般人如果没在深圳生活过,可能会觉得经济特区好像充满铜臭味,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深圳可以说是中国所有大城市里与大自然联系最密切的一个城市,靠山很近、靠海也近,市区就有红树林保护区,市民坐公共汽车就可以到海边,海滨步道修得非常美,非常好,我觉得在中国城市里是很少有这样便利的条件去亲近大自然的。
我去深圳工作的时候很年轻,在那里有一群投契的朋友,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的城市。我对它的偏爱和城市本身有关,也和我个人的记忆有关。
Q:电影《颐和园》中描绘了那个时代的北京,和那一代大学生青春的痛感、摇摆与困惑,您在北大读书的时候也曾有吗?
A:痛感、摇摆、困惑,这些词对我来说很陌生,我觉得生活往往是不知不觉的,可能很少会特别有痛感,或特别有快感吧。
我觉得生活是平淡的,我不想把生活戏剧化。
我对颐和园的亲近不是学生时代培养的,学生时代更熟悉的是圆明园。近几年我住的地方离颐和园很近,所以我经常去散步。
我一般是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去,然后到游客开始多起来的时候出来。夏天的时候,白天比较长,我就傍晚时进去,天黑之前出来,那时候颐和园里没有什么游人,而且我去颐和园不走它有宫殿的一边,我去的是西堤,看看四季都有不同的树、不同的花,夕阳、云彩、天光一色,真的是非常美。颐和园我是太熟悉了。
Q:既然与您谈到城市这个话题,有一座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了,那就是:巴黎。我知道您对巴黎有一种偏爱,许多人都对巴黎有一种情结,您能分享一下您心中的巴黎吗?
A:巴黎的好,在于无论你觉得自己对它有多熟悉,哪怕是一个你走惯了的街区,都会有不断的新发现。每次去巴黎,你总觉得这个城市对你是一个熟悉、亲切,但是又充满新奇的城市,这个城市永远有你不知道的角落。
即使是你走得非常熟悉的街道,在不同的天气里,在不同的心境下,你都会看到新的东西。巴黎还有看不完的展览、看不完的电影,这个城市太丰富了。
近几年我比较常去巴黎,但你可能想不到,每次离开巴黎前的一两个星期我都会心慌意乱,不知道剩下的时间做什么才好,每一天都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我想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没有做。
听那些只在巴黎匆匆逗留几天的人说自己去过巴黎,我总是心里微微一笑,我想他可能根本没有看到巴黎,因为巴黎不是埃菲尔铁塔,也不是圣母院。
Q:您曾在一篇随笔中提到过Parc Montsouris与电影《巴黎,我爱你》中最后一个故事里的美国女人,她为何打动您?是因为您也曾在巴黎有过那种又忧伤又快乐的感觉吗?
A:我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自己很熟悉 Parc Montsouris,我曾经在它对面住了两年,在电影里看见自然会感到亲切。那个美国女人最感动我的地方,不是她坐在公园里说“又快乐又痛苦”,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在生活各方面都不如意的人,但是她内心有一种générosité,有一种慷慨、有一种宽厚。
比如说她在巴黎这么美妙的城市里面转悠的时候,突然心里有一种柔情,她想给以前的男朋友打电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电影里说“我们有十一年没有通过话了”,她能想到的人竟是一个十一年都没有联系过的人,可见她生活里缺少亲密的人,这时她在Parc Montsouris里面,她看到有推童车的人、有坐在长椅上的老人、有跑步的年轻人,她想到的是Paris m’aime aussi,巴黎也是爱我的。
这是非常宽厚、非常博大的心胸才能有的体会,她没有感到被世界抛弃,她反而觉得在温暖的夕阳之下巴黎是爱我的,这一点令我感动。
Q:也许她在那一刻跳出了自我,建立了一种对自身诗性的观察,因而处在一个文学的moment里面,那一刻她“文学了”。
A:她是不是变得“文学了”不重要。她没有能力用语言来表述那一刻的体验,我认为也不需要学过文学的人去命名她的情感。
就像尤瑟纳尔在《北方档案》里写的一段,她说天上的星辰,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在天上了,不需要我们人类在星星与星星之间去划一些连接线,将它们命名为大熊星座、天鹅座,不需要,它们的存在与我们无关。所以我觉得并不因为这个美国女人不能用文学语言去描述她的情感,这种情感就不够“诗性”,事物自身的“诗性”也许与命名、与语言无关。
Q:您在巴黎也常常去看电影吗?在《晶报》的采访中您曾提到自己喜欢埃里克·候麦的《四季的故事》。
A:我在巴黎是很喜欢看电影的,巴黎电影院太多了,而且在巴黎看电影有一种特别美妙的体验:巴黎有上百个电影院,无数的放映厅,每星期几百部影片同时放映,但有时全巴黎只有一个厅、那一个星期只放一场某一部老电影,你会觉得一起排队买票的观众和你之间有一种默契,这是挺美的感觉。
Rohmer的电影我是很喜欢,春夏秋冬这几部可以让我们了解法国人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因为一般在中国,讲到法国有非常多的clichés,“那是浪漫的国度”、“巴黎是花都”怎么怎么样,其实不是这样的,法国人的生活也有很朴实的一面,可能比我们中国人更不浮华的一面,我喜欢这些电影是因为它们向我们展现了普通法国人的生活。
比如《秋天的故事》里,人们在葡萄园里劳作,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精神生活、精神追求,这是法国人的生活态度里特别宝贵的一点。一方面他们踏踏实实地工作,le contact avec des choses,另外一方面他们丝毫不觉得所谓风花雪月是和自己无关的事,不觉得诗、文学、艺术、哲学思辨与生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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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映虹老师的普鲁斯特问卷
普鲁斯特问卷由一系列有关于个人生活、思想、价值观的问题组成,有趣的是问卷的发明者并不是普鲁斯特,而是因为普鲁斯特曾经做出过的独特回答使这份问卷扬名。
下面是段映虹老师用法语回答的普鲁斯特问卷:(详细内容滑动可看)
-Votre mot préféré?
-Je ne sais pas, peut-être j’en ai une douzaine. C’est toujours difficile de dire la seule chose, de nommer la seule chose. Non, je ne sais pas, j’en ai beaucoup. Par exemple, le ciel, surtout le ciel bleu, donc le ciel, le bleu. Et puis je vois en bas il y a une prairie donc l’herbe, j’aime aussi ce mot.
-Le mot que vous détestez?
-Je ne déteste aucun mot. Non, non, le mot que j'aurais détesté ne vient pas à mon esprit...
-Votre poète préféré?
-李白
-Votre peintre préféré?
-J’en ai aussi beaucoup, par exemple j’aime beaucoup Marc Chagall, j’aime beaucoup Matisse... Ah, oui, il y a un autre peintre, Johannes Vermeer, peut-être j’aime Vermeer encore plus.
-Le bonheur parfait selon vous?
-Il n’y a pas de bonheur parfait. S’il y en a, peut-être c'est quand on est heureux sur le moment, c’est parfait. Il n’y a pas de bonheur parfait qui dure.
-Votre qualité préférée chez les élèves?
-Curiosité intellectuelle. Il faut s’intéresser à beaucoup de choses.
-L’état présent de votre esprit?
-Ensoleillé. Voyons c’est rare d’avoir une belle journée à Pékin et puis vous savez, le brouillard, c’est-à-dire le smog viendra ce soir. Il faut profiter du moment.
-Votre devise?
-Jusqu'à maintenant je n’ai pas de devise.
-Si Dieu existe, qu’aimeriez vous, après votre mort, l’entendre vous dire?
-Alors...soyez la bienvenue!
采访者后记
“她回复给我的邮件中,第一句话是“很高兴得知由于自己做过的一点工作,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尤瑟纳尔爱好者。”
我们在北大一处安静的咖啡厅进行采访。她看上去与那儿的服务生非常熟悉,询问起她回家过年的情况。我们靠窗而坐,她表示无需开灯,因为已经有自然光线了。“这么少的人,开灯太浪费了。”
她不习惯回答很宏观的问题,不喜欢用贴标签的方式描述事物。她笑着说许多问题自己回答得不够好,她的许多答-案都以“我觉得”为开头。
采访结束时,段老师提到了尤瑟纳尔小说《苦炼》开头的一句话,我心里轻轻一动:La route est longue, mais je suis jeune.(路很长,但我还年轻)。
然后她收起没有使用过的纸巾,说要去图书馆还书了。后面还有人预约了那本书,她怕等待那本书的人会心急。”
- END -
采访/整理:王元博,法语人见习小编,就读于南开大学法语系本科三年级。
校稿/编排:法语人主页君、小编
修改/建议:段映虹老师
想系统学好法语的同学,可以参加沪江网校的零基础到B2直达法语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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