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两百公里，这是上海到巴黎的距离；三万五千英尺，这是法航在天空标出的高度。距离，高度，单这两个最简单的数据，就能给你一个直观的信息，让你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找到自己的定位。飞机就好像开在肉眼看不到，却又精密无限的超级地图上，它自身已经化作那么小的圆点，更无须说，那庞大身躯内的密集成沙丁鱼单位的人类。在呼伦浩特草原的广袤面前，在西伯利亚寒流的凶猛攻势中，生命如此密集，个体如此渺小，乃至要带着一丝敬畏，去欣赏周围所有一瞬即逝的风景。

不知是否有人与我一样天生恐高，从小垫着板凳在黑板上画画时，经过的人轻轻一碰，脚下摇摇欲坠，就会心惊肉跳、冷汗直流。然即使是这样怕高的人，最后也带着23公斤的行李，带着一身的祝福，一腔的梦想，穿过长长的登机桥，踏进了如密封胶囊般的机舱。不敢往后看，是因为后面有亲人殷切的脸庞会催人泪下，也不敢往脚下看，那是因为往常那宽广的大地，一旦失去亲自踏上的质感，便显得空荡，虚无，甚至有了漂浮的错觉，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显得面目可怕起来。

第一次直飞，10多个小时，还记得在登机之前，尚且泰然自得，能跟机场偶然相识的女孩说上几句，最后check in时，指着落地窗外巨大的飞机，互相惊喜地说，看，那就是我们等下要坐的飞机！那时一瞬间也觉得，新的体验没什么大不了的，凡事都要从第一次开始。然而，当安置完行李，系好安全带，机身缓缓挪动，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和飞机的轰鸣声夹杂出现，晃动的机舱制约各方明亮的光线，然后是暂时地失重，耳鸣，头晕……飞机升上了天空，过了很久，才渐渐把手从紧抓的扶手上松开，满手的汗水，紧张的心跳——那时的感觉夹杂惊险刺激还有恐惧，难以言喻。

在巴黎时有一段时间，几乎一直需要送朋友们去机场。那时已经经过无数的磨练，对于机场的一切驾轻就熟。到了最后，甚至像在走流程，搬行李，过安检，查时刻表，最后是互相的道别。离开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要看几眼飞机。也许是想到亲爱的朋友就要坐在那上面，此后天南海北，不知何时才有相见；也许是感念，这么大的一只飞机，到了空中，只是比池子里最小的石子好不了多少。外观流畅、美丽，里面塞满了人，也是拥挤不堪，人把自己在社会中的状态甚至嫁接到了天空，但是天空如此广大，那么大的飞机，精密的金属结合体，投入蓝天，很快消失不见。为白云所遮掩，为小鸟当背景，需要跟许多不确定因素较着劲，用精打细算统理一切，才能亦步亦趋走出条路。

飞机是如此神奇，可以非常坚硬，用先进科技一块块焊接起来的材料，严严实实保护着里面的人。让他们吃饭，喝水，看电视，睡觉，安心舒适，自由自在。然而它却也那么脆弱，有一点小的故障，一点小的意外，比如闪电，寒流，甚至一只小小的鸟，都会造成玉石俱焚的结局。

从什么都不知道，到开始给人介绍各种机型，吐槽各种飞机餐，介绍各种转飞，飞机的经验也跟蓝天里航数的数字一起累计。然而，也有遭遇惊险的时候，比如有次出去玩，买了著名战斗种族飞机的机票，当小伙伴们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时，我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之危。

事故？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这个问题，觉得发生的频率那么低，要怎么样中彩票般的运气，才能出门撞上这件事啊。想是如此想，保险却也在买着。而确实也遇到过那么一两回，似乎，就要有什么大难临头的感觉。那个时候的想法现在记不清了。无非是些害怕，恐慌。但那时的动作却很清晰。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的佛珠。那是出国前，陪母亲逛城隍庙，出于好玩，在一个不知名小摊上花10块钱买的。不是教徒，也不懂什么教义，那时却如此紧地拽着，好像它能带来什么保佑。

人有时下意识的行为，就是如此不解其意，却也直观坦白。后来在某次交流课上看到一个外国男孩子，说话时因为紧张，一直抚摸手上的手链，那链子陈旧发黄，样式老气，跟他外貌气质完全不符，那么突兀在那里，却那么珍贵地被保存。其他人问他是谁送的，他愣愣，只说是一个朋友。那种既迷茫又肯定，既随性又慎重的表情，是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的，也令我曾一瞬间想到自己的行为。

有的飞机遇到特殊情况，会给乘客发纸条写些东西，大家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以前有个朋友遇到过这种危机，飞机在穿梭寒流，机身晃动不已，最后机长讲话，空乘开始紧急准备。这个朋友拿了手旁最近的东西，是纸和笔。她笑说那时真的是想要写些什么。觉得非常不甘心，非常害怕，但总要想尽一切方法，能给其他人留下点什么，哪怕这行为在他人看来如此不切实际。幸而她的运气非常好，飞机最后成功突围寒流，机上所有的人都平安到达，降落时大家起身鼓掌。不过她却一直留着那写了一半的纸条，遇到人，也会拿出来看看。我在遇到危机情况时，是正巧听到她的事情一周之后，自己出门旅行的路上。想到的是她的提问：如果是你，这时候会想到些什么？生死一线，最挂念的是什么，最后的时间里，会给谁，写些什么。交代什么。竭尽全力，想要最后留下什么？

也许是一件事，家中最记挂最希望家人记得的寻常小事；也许是一个人名，用尽全部感情去书写却没预想做任何附言。也有可能什么都不写，向各路神明祈祷，抓住各种东西稳住身心。像我一样，从来不信什么，那个时候，却紧紧拽住身上呆的时间最久，跟我关系最密切的一样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思绪混乱，脑海中的画面却连绵不绝，祈祷的语句组合可笑、支离破碎。却也从没有停止过。

很庆幸我周围的故事，总是皆大欢喜收尾。即使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也一样。没有《紧急迫降》那种情节，没有要写遗书那么惊悚，算起来，只能当做个小小的惊吓。但我始终记得，感受到飞机冲破猛烈气流的瞬间，机舱内欣喜的空气，乘务员激动的声音，以及当我打开窗户的隔板——

看到太阳就在云层之上，金色渲染了洁白，机翼穿梭其间。云层上升起的太阳。与之平行的坚韧平滑的机翼。看起来那么突兀，又是那么和谐，构成了一种平日里绝对见不到、却也不可思议的美丽。

一瞬间想到乔治奥威尔的名句，“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本意不是用在形容这样的风景。可是当我经历了惊心动魄的30分钟，看到云海日出的瞬间，脑海中回荡的，便只有它最诗意的诠释。

实用词汇积累：

Vertige：晕眩
Avion：飞机
Aéroport：机场
Crash：<俗>空难
Souvenir：思念
我想你：Je pense à toi. Je songe à toi. Tu me manque.
一路平安：Bon voyage！

也许你还对这些感兴趣>>

留法生活：独租还是合租？纠结选择
【法语广告】法航唯美广告L'Envol 起飞

本内容为沪江法语(http://fr.hujiang.com/)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